序
2020年1月7日,父亲永远地离开了。虽然一直知道他近期就会离开,但他真的离开之后,心里确实很悲伤。没有太合适的地方发表长文,暂且在自己的这个自留地,记忆父亲的最后十日吧。
1st 少食易吐
2019年12月29日。
父亲痛感加强,寝食难安,少食且易吐。他觉得是胃痛和骨痛。我觉得都是癌痛,但我没说出来。
本来12月底就该进行第五期化疗了。但因为医院之前说医保不能跨年度结算,需要我们元旦之后再住院。当日,适逢北京民航总医院的杨文医生遇害,我在哀其不幸的同时,也在好奇涉案病人未能住院的原因是什么。(我没有任何责怪主治医生的意思。相反,我很感谢她,减轻了父亲的痛苦,延长了父亲的寿命。)
2nd 滴米未进
2019年12月30日。
我下班回到家,得知父亲当日几乎是滴米未进、滴水未进。考虑到前一天也几乎滴米未进,我担心父亲撑不下去,所以连夜带父亲去看急诊,我的诉求是止痛+输营养液。医院的急诊区人满为患,我大概晚上12点才拿到药水。
父亲说,输液区的沙发,他坐不了。所以我借了一架平板床,让父亲躺着。但是,他躺一会,就想下来去椅子坐一会,循环往复。我就那样目睹着他坐躺难安的样子,却没有什么办法。凌晨四点半,父亲说身体不舒服,想回家,剩下的那点药水不滴了。我目测了下,剩下的药水大概还需要半小时的样子。护士让我签字确认放弃剩下的药水。
3rd 短暂好转
2019年12月31日。
父亲的症状略微好转。据说,父亲下午与母亲说了不少话,既有后续的治疗计划,也有过世时的安排。
我下班到家时,父亲说,如联系不到床位就换一个医院看看。父亲担心,久拖不入院,肿瘤会越来越大,让之前的治疗前功尽弃。
我答应了。我说,之前的医院说元旦后就会安排床位了;如安排不了,我明天找找其他医院的。我当时也在纠结,是否要告诉父亲实情。
我知道小细胞肺癌的可怕之处,也知道大部分人的预后情况,知道父亲的各种症状,与小细胞恶化的病人的症状相同……但我担心实情会击垮父亲的信心与希望,所以没说出来。
父亲说,正月十六,是他的一个关,如果他能闯过了正月十六,他就能活到2022年,因为2022年才有他的关。
当日,农历是十二月初六。
还有40天。
我真的很想帮父亲撑过那40天。
4th 不能走动
2020年1月1日。
因为前一夜跟父亲在急诊部呆了几乎一个通宵,而我昨天白天正常上班了,所以我昨夜睡得很死。父亲因为癌痛,一整夜都在房间、客厅、阳台变换位置、姿势,我都不知道。
我早上7点多才醒,醒来时听到父亲步履阑珊地去洗手间洗漱。父亲患病以后,体力日渐衰退,步履日渐沉重,步幅日渐缩短,所以他走路的声音很特别,很容易识别。
早上9点多,我在用电脑。听到父亲叫母亲扶他去上厕所。父亲偶尔需要人扶,所以我不以为意。但不到一分钟,母亲就慌张地叫我过去帮忙。我冲过去,母亲哭着说“他走不动了,我扶他他也走不动了”。
父亲说,你俩一起扶我。
我和母亲分别站在父亲的两侧,父亲在我们的架持下,走了一两步之后,再也迈不开腿了……
我说,你不用出力,我们扶你去洗手间。
但是,刚去到洗手间,父亲忽然失去了意识,瘫软了下去,我怎么扶都扶不起来。他的眼睛闭上了,头上全是冷汗。
我不断喊他,掐他人中,大概1分钟后,他醒过来了。他说不想上洗手间了,想回床上。
我抱他回床,他说他不知道刚才昏倒的事情。
过了一会,父亲说想去客厅的沙发坐,让我扶过去。我扶他起来,刚走了一两步,父亲又昏迷了。
我联系了之前的主治医生,医生说她元旦休假,让我先找其他医院去输液。
我托人去其他医院找了一个床位。给父亲办理了住院手续。去医院的路上,父亲还问我“那个医院也能化疗吗?” 我说“可以!”
入院之后,父亲说到医院后终于舒服一点了。
而与此同时,我签字拒绝了医生的CT检查、MRI检查。我知道那些检查没有什么意义了,我只希望医生尽可能对症治疗,让父亲舒服一点。
5th 消化道出血
2020年1月2日。
医生和护工早上就催我去医院,说父亲消化道出血,需要我签字同意输血,且需要我签病危通知书。我上午有事,所以中午才赶去医院。我到医院时,父亲正在输血。我去找医生签了输血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。
下午,我跟父亲解释“医生让你不要吃东西,是因为你的肠胃可能出血,所以暂时不能吃东西”。
晚上,我跟父亲说“因为身体比较虚,且近期不能吃东西,所以医生暂时不敢用化疗药”。并加了一句“你有什么计划或安排?” 父亲说“那就过几天,等身体调养好了再化疗”。
因为父亲依然秉持着继续治疗的决心,所以我没有跟他提要不要回老家。
我哥当天也过来了。
6th 回老家
2020年1月3日。
我哥早上6点多就给我电话,说父亲要求今日回老家。
那天是星期五,我本来有些工作脱不了身的,我本来想下班后或者第二天带他回老家。但我哥补了一句“老人说回老家,就得回的”。于是,我打算上午忙完之后,就带父亲回老家。
经过评估,我们认为不需要专门的护送车辆。所以我打算让父亲坐我的车。父亲治疗的这四个月,也花了不少钱,能省则省吧。
我去医院接父亲。我将病床退出病房时,我看到父亲眼里流出的泪水,我心里很难过。父亲肯定知道离开医院意味着什么。
抱父亲上车之前,我弯腰对父亲说“我抱你上车”。父亲问“什么车?”我说“我的那辆车”。父亲说“好”。
回老家路上,第一次上厕所时,父亲在我们的搀扶下能缓慢地走到洗手间;那个高速服务区有个工人很热情地告诉我唯一的“坐厕”在哪里,让我安排父亲去坐厕。在此感谢!
第二次上厕所时,父亲就只能让我们背过去了。
我的伯父,也就是父亲的亲大哥,当日从ICU回来,且预期很快就会去世;所以,我希望父亲晚一点点走。所以回到玉林市后马上让父亲住院了。在此感谢帮忙安排床位的朋友!
半夜12点,我赶回到老家见伯父。他从医院带回来的氧气刚用完,在大口大口地呼吸。
7th 神智紊乱
2020年1月4日。
伯父早上6点多去世了。
父亲昨夜在医院情况也很糟糕。医生初步判断是肿瘤转移到脑部了,所以整夜烦躁不安,躺下不到两分钟就要坐起来;坐起来不到两分钟就要躺下去;说胡话,甚至还扯针头、流血了。
医生从抽血结果,排除了是禁食导致的神智混乱,因此,更加确认了是肿瘤转移到脑部了。医生开了一些降颅压药。
上午,两个表哥过来探望,父亲认出了其中的一个,没认出另一个。
下午5点,估计是降颅压药终于起效果了,父亲不再烦躁,且神智恢复正常了。
晚上,姑父等人过来。他都能认出来,能正常对话。
8th 半昏迷
2020年1月5日。
医生或父亲处于半昏迷状态了。对呼叫逐渐丧失了反应。
但是,我上午和晚上过去,父亲都能认出我,都能勉强回应我的呼喊。我跟父亲说“姐姐明天上午就到了,你一定要等她过来”。父亲答应了。
之前住院时,姐姐已经全家过来照顾了父亲很久。但我还是希望姐姐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。
9nd 昏迷
2020年1月6日。
伯父出殡,入土为安。
父亲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看,对我的呼叫已经没有反应。
父亲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看,对我的呼叫已经没有反应。
中午,我签了出院确认书,带父亲回家。我买了两个氧气袋给父亲用。
下午,回到家里。因为输液针有血倒流到管里,且药水滴不进了。我本来想重新给父亲扎针,但最后,我只是拔了针,没有再扎进去。就让父亲再也不用受针扎之苦吧。
随后,罕见地,父亲对我们的回应有一两次回应,我们问他能喝水吗?他说”能“。于是偶尔弄一点温开水或者米汤水给他。父亲有一点点吞咽意识和吞咽动作。
10th 驾鹤仙去
2020年1月7日。
凌晨零点,哥哥说肚子饿,想去镇上买点东西吃。
我让他早去早回。我说,因为氧气快用完了,用完了就很危险了。
当时,第一个氧气袋已经完全没有氧气了;第二个氧气袋已经启用了一段时间。
我哥带了那个空的氧气袋出去,他说让镇医院充点氧气。
凌晨一点多,哥回来了。他说值班医生不愿意充氧气,让他第二天早上过来。我安慰他说”充不了也没关系“。
早上6点左右,父亲原来的高频率、大喘息声的呼吸,偶尔间歇掺着低频率、低喘息的呼吸。后来还停过几秒钟几乎没有呼吸。
早上7点,父亲的呼吸更加没有规律了,且低频率、低喘息更多;或者说,没有呼吸的次数、持续时间越来越多了。
我不忍心父亲离开,所以每次父亲没有呼吸时,就有规律地按压父亲的胸膛,并很多次成功地让父亲恢复了呼吸。后来,父亲,睁开眼睛看了我们几眼。
再后来,父亲又停止呼吸了。我想了想,不再去按压父亲的胸膛。掏出手机一看,2020年,1月7日,早上7:30。
尾记
2020年1月8日,早上8:18,父亲出殡,入土为安。
1月8日是十二月十四,这是我们根据父亲的风水书选择的良辰吉日。
我们把父亲常用的放大镜、老花镜、笔、风水书、罗盘也放入了棺木,让父亲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能重操旧业,安详生活。
虽然实际生活中,我没有对父亲说过”我爱你“。但是,父亲,我爱你,我想念你。
父亲,我们根据你的风水书,把你葬在寅申山。希望您庇佑您的子孙后代,如书上所说的:
葬寅申山,出男武女文之士,名满天下。